“迎蚕花灯”的书香诗书间

Dumelty

人物小传

沙可夫(1903—1961)，谱名宜敏，原名陈明、陈微明，又名陈维敏，字树人，号有圭，笔名克夫、古夫、明、冥冥、萨柯等，浙江海宁新仓人。他是我国无产阶级艺术教育的开拓者，老一辈剧作家、诗人、翻译家。

1903年12月8日(农历十月二十），陈微明出生于浙江省海宁县钱塘江边的新仓镇（现海宁市丁桥镇）。父陈抑生，字大伦。早岁家境清寒，母许氏，善良勤劳的家庭妇女。她生子女4人，长子与幼女早夭，微明为次子。

幼年时期的陈微明是在家境困窘的环境里度过的，倍尝生活艰辛之苦。他的祖父给人当店员，收入微薄，祖母还要在家养鸡、纺线、种菜以补家用。陈微明从小跟着祖母和母亲生活，也帮着干些杂活。陈微明的童年在物质生活上虽不宽裕，但精神生活却不贫乏。祖父、父亲虽是店员，但他们也都读过书。他们对陈微明进行着书香门第的传统教育，教他读诗书、习礼仪，希望他读书求仕光复门庭。陈微明从读书中得到了文化知识的启蒙，开拓了眼界。那时，远近闻名的“迎蚕花灯”民俗表演，给陈微明留下一片五彩缤纷的记忆。夏秋间迷人的莲塘景色，与他读到的古老诗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的情境完全交融在一起。故乡的山川风物钟灵毓秀，悠久的文化传统潜移默化，给幼小的微明不少精神陶冶。

沙可夫出生地旧址

海宁县从三国时代就是吴属重镇盐官县，著名的海宁钱塘观潮就在这里。每年传统的观潮节日是阴历八月十八，流传的民间故事说这一天是“潮神伍子胥”的生日，钱江两岸人山人海，都来观赏这天下奇观。那雪浪汹涌的壮丽景象，声震天地的磅礴气势，神奇的大自然引起少年陈微明的种种幻想。

根据陈微明童年好友平远凡的日记记载：那一年的八月十八，陈微明和同伴们一大早就来到了观潮圣地盐官。当他闲逛到海神庙跟前，看见有许多人抬着杀好的全猪全羊匆匆忙忙地走进去。他觉得很奇怪，问清楚了才知道是给潮头菩萨过生日，求他不要发大水。陈微明觉得很好笑，钱塘江发不发大水跟这有什么关系？于是，他跟着队伍进了海神庙。里面人山人海，大家虔诚地行跪拜礼。看着人们愚蠢的样子，陈微明气愤填膺。他一口气跑出海神庙，来到江边占鳌塔下，爬上一只大铁牛。几个当地的农民走过来驱赶，说是铁牛有神灵，可以镇守江潮，不可以爬上去。又是这一套，神神道道的，陈微明突然之间孩子气发作，想捉弄他们一番，就在铁牛的头上撒了一泡尿。那几个农民气坏了，大呼小叫地赶过来。陈微明他们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那天，钱塘江的潮水特别大，有的地方潮水过塘，冲毁了房屋。陈微明因此告诫小伙伴，千万不能相信神灵，不然只能害人害己。

陈微明生性好动，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影子。每年一度的二月初八皇岗轧太平，是他必去的。那年，天气干旱。人们又在商量着拜菩萨，迎庙会，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庙会菩萨前面需要三对童男童女，陈微明自告奋勇地担任了童男一职。他跟随着庙会队伍来到了皇岗街头，看到无数的善男信女顶礼膜拜。陈微明不禁又有点气愤了，他打了个呼哨，领着三对童男童女瞬间跑没了影儿。没有童男童女领路，庙会菩萨出会就不成功了。组办方见几个小孩撒泼，非常恼火。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把菩萨抬回到寺庙里，等待吉日再行出会的礼仪。

过了几日，组办方找到陈微明家中，要求家长教育孩子安分守己，不得临场搞花样。父亲陈抑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怒，找来陈微明训话。陈微明成竹在胸，他说大旱之年应该去开渠通水，引水灌溉。不能老是装神弄鬼，祈求天神。陈抑生被自己的儿子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说不出话来。

沙可夫袁花镇上老家旧址

“五四”以后，社会风气为之一变，中国民众开始觉醒，纷纷走出家门去闯荡。陈微明的父亲陈抑生放弃了店员的工作，开始到外面去经商。

父亲陈抑生发现陈微明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思想不“纯正”，老是喜欢“离经叛道”，需要严加管教。陈抑生聘请塾师设家馆来教育微明，希望按照封建的伦理道德把他培养成复兴陈氏家族的继承人。

陈微明7岁以前在家读私塾，天性有一种对封建礼教的叛逆，渴望破旧迎新。根据同学平远凡在日记中回忆，他入学的第一天，私塾老先生要求他们对着一幅画着梅花鹿的图跪拜。其他族中的小孩子个个唯唯诺诺，先生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唯独陈微明却直立着身子纹丝不动，像一根铁柱子。老先生看着他，怒目圆睁，严厉批评。陈微明不声不响，忽然走上前去，三下两下地撕掉了梅花鹿图。老先生拉着陈微明要去见他的父亲陈抑生理论，陈微明毫不畏惧，径直来到父亲跟前。父亲问他为何撕毁梅花鹿图，这可是象征着“福禄”啊！陈微明直言不喜欢跪拜动物，他说人怎么能向动物下跪？父亲和老先生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虽然陈微明对一些陈规陋习深恶痛绝，可是头脑聪慧，读书过目不忘。于是，私塾老先生也不怎么苛求他。

陈微明读书敢于质疑，老先生常常教导他们，读书贵能疑，疑乃可以启信。读书在有渐，渐乃克底有成。有一天在课余，老先生给他们讲宋代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陈微明高举小手表示质疑。他说司马光年幼，怎么能举起大石头砸缸？况且大水缸缸壁坚硬厚实，即使成人也难以砸开。老先生被陈微明问得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大家来到院子里的水缸边，当场演示砸水缸。陈微明兴致勃勃地高举大石头向水缸砸去，一连三下，终于砸破大水缸，他才心服口服。

陈微明读书用心，其间不管高温酷暑，还是寒冬腊月，他总是第一个来到私塾进行早课。老先生布置的课业，他也是第一个完成。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到了凌晨，积雪封门。老先生以为没有孩子来上课了，他就躺在床上多睡一会儿。不想，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擂鼓声”。老先生披衣起床，开门一看，原来是陈微明来催他去讲课了。老先生看着白雪纷飞中的陈微明，小脸蛋冻得红红的，问他为何起得这么早。陈微明回答：“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先生，这可是您教的呀！”老先生抚摸着他的头，眼中满是爱怜。

陈微明对人友爱，但凡有学子生活困顿，他都会及时伸出援助之手。私塾中有贫寒人家借读的孩子叫做平远凡，到了冬天，没有棉衣可穿，冷得瑟瑟发抖。手上也长满了冻疮。连毛笔都握不住。陈微明见了，二话不说，立即脱下自己的棉衣给平远凡穿上。到了放学时间，陈微明冻得接连打起了喷嚏，回到家里还感冒了一场。母亲责备他不该这样，他却笑笑说看着别人挨冻，自己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家庭的富裕，在他面前铺平了一条继承父业和做官当老爷的道路，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逐步走上了背叛家庭、投向革命的道路。“五四”运动反封建、争民主的思想促使他萌发了反抗精神，他童年少年时期的一段清贫生活，也对他选择生活的道路起了作用。后来，陈微明坚持要到新式学校念书。1910年（7岁）入新仓镇小学读书，1917至1919年，就读于袁花镇海宁县立第三高等小学（现袁花镇中心学校），校长是袁花镇著名学者胡竹君先生。据其同窗好友平远凡说：“微明学习认真，成绩冠全级。凌晨临摹颜字，不间寒暑，每晚攻读英语，孜孜不倦。小学毕业为第一名。深得师长和同学的赞许。”曾任袁花镇中心学校校长吴景尤说：“据当时的老师回忆，陈微明的功课最好。”

新仓小学旧照

陈微明平时喜欢弹琴唱歌，是同学中间的“小明星”。每次到了会课，大家自由活动的时间，同学们总是喊他唱一首歌。陈微明有求必应，走上前台，张口就是嘹亮的江边小调，或者动听的袁花山歌，还有原汁原味的新仓田歌。他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天生的范式，同学们纷纷拍手叫好。陈微明唱得起兴了，他就接连唱上好几首，直到把学校的老师也吸引过来。

有一年冬天，陈微明的班级轮到上音乐课。可是，铃声响后，老师始终不来。有同学去老师办公室请老师上课，才知道音乐老师今天生病请假了。国文课老师叫他们自学做作业。同学们知道后，顿时都蔫了，耷拉着脸，个个很不开心。陈微明见了，他二话不说，立马走到讲台前，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大字“独来梅花扫腊雪”，即乐谱“1、2、3、4、5、6、7”的中文谐音，笔力苍劲，意韵深远。同学们见了，纷纷叫好。此时，窗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陈微明弹起了脚踏风琴，教同学们唱起了袁花的“思情山歌”。山歌节奏明快，朗朗上口，你应我答，歌声此起彼伏。隔壁班的同学听了，觉得很动听。他们征得老师同意，来到了陈微明班中，站在后面，也学起了唱歌。

陈微明不仅学业出众，擅长音乐，他还有一腔热血，伸张正义，喜欢追随新思想，新学说。

当时，海宁第三高小有一位英语兼体育教师楼少卿。他思想比较激进，作风民主，平时接近学生，教学效果良好。由于楼少卿精通英语，因此熟悉欧美文化。在上课的过程中，他经常结合文化背景讲一些美国黑奴的反抗与斗争的故事，以及如何积极争取民主权利。楼老师还结合当时的时局，抒发忧国忧民的情怀。当时，俄国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建立了苏维埃政权，楼老师就向同学们讲列宁的故事。

陈微明听了楼老师的课，如同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窗户。他开始了解中国社会的黑暗，农村生活的贫困。年仅14岁的陈微明，胸中已经播下了革命的种子。那个时候，他和好友平远凡经常到楼老师家中做客。楼老师也非常喜欢他们，取出了一些国外的进步书籍给他们翻译讲解。年少的陈微明看着那些字母文字被楼老师翻译成中文，他觉得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从这时候起，他强烈地喜欢上了翻译，这也为以后他从事翻译工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谁知，楼少卿老师执教仅一学期，即被学校方面勒令停聘。原因是有些当地的土豪劣绅联名向学校举报，说楼少卿没有安分守己，上课口无遮掩，胡说八道，经常带有革命性煽动语言。楼少卿接到校方的弹劾，欣然接受，迅速收拾了行礼，离开当时在袁花崇教寺附近的海宁第三高等小学。

海宁第三高等小学旧址

消息传到同学们这里，大家都愤愤不平，纷纷向校长室提出请愿，要求重新聘请楼少卿老师。校长面对学生的反抗，则选择了高压手段。

陈微明没有屈服，他约上同学好友平远凡给楼少卿老师写了一封信，署名“陈平”，表示安慰和支持，并以“汉文帝不用贾谊”的故事相提并论。信中说：贾谊才高，足可安邦定国。呜呼，文帝非眼拙也，妒英才也！自古英才皆埋没，小人奸臣揽朝纲……”

楼少卿看了深受感动，复信称“来信一字一珠，声声泣泪，可见尔等乃少年英杰。而今，校方对我心存芥蒂，我将远走他乡，奔赴于沪上。中国积贫积弱久矣，日后必将爆发革命。望汝勤奋学习，不荒学业，他日可来沪上，与我再续前缘！”楼少卿来信鼓励陈微明和平远凡，提出了殷切的希望。

1920年，髙小毕业，陈微明考入上海南洋公学，平远凡进吴淞中国公学。暑期休假，陈微明自沪来吴淞寻访平远凡一同前往炮台湾漫步海滨，看着起起落落的浪涛，陈微明开始朗诵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在沙滩徘徊一阵后，他又登上海边废弃的渔船，面对茫茫大海，高唱苏联革命歌曲《华沙工人歌》。

陈微明谈吐间流露出他年要远涉重洋，留学异邦，探索救国真理的伟大抱负。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秘密召开，后因受到法租界巡捕的干扰而转移到嘉兴南湖的一艘游船上继续进行。当时，在南湖游船上召开的会议，属于党的机密。在嘉兴，几乎无人知晓。在同年夏天，18岁的陈微明和同学好友一起登上画舫游览南湖。这是一个巧合，似乎预示着陈微明即将踏上中国革命的漫长道路。

陈微明在游览之余，还关心舟工的生活，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询问他一天收入是否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开支。还有，在南湖上大概有多少游船，多少舟工，多少游客……这显示出了陈微明对当时社会现状的体察入微，对劳动人民的关怀和同情，他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着民生问题，立志做一个改造社会的有为青年。在那个时候，关心民生问题是难能可贵的。可见，当时18岁的陈微明胸怀广阔，从小就有救国救民之心。

就在同年秋天，陈微明和同学好友来到海盐南北湖游览。他们在深夜登上鹰窠顶观看日月平升的天下奇观，慷慨激昂，壮怀激烈，抒发豪情壮志。直到清晨，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云岫庵休息。其间，陈微明发现一个年轻的小尼姑正在撞钟诵经，大好青春竟然埋没在尼姑庵里面。他深感悲愤不解，仔细询问了小尼姑的身世，又找到主持申诉，想拯救小尼姑还俗。陈微明年少气盛，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面对世间的不平之事，总是想方设法地去解救和改变。陈微明一次次地用自己的纯真和善良去叩问，想把那个年代里的黑暗和污浊全部清洗。一次次地去调查和思考，想让受苦受难的中国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

*本文原标题《少年沙可夫》

作者简介：童程东，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海宁市民协副主席，海宁市作协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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